精緻運動與大眾運動

（編按：寫於2024/2/13，threads）

我想從一個比較實用(?)的角度來分析目前的女性主義討論

就我的觀察，大部分的社會運動都處在兩種極端範型之間：精緻運動與大眾運動

精緻運動的客群小、論述扎實、有很強的實證基礎、長期的訴求，以及有訓練有素的支持者
大眾運動的客群廣、論述鬆散、實證基礎較弱、短期訴求，支持者較沒有實務政治經驗
（這兩個詞彙我想了很久該怎麼命名，或許有更好的命名方法，歡迎大家給建議）

精緻運動與大眾運動沒有本質上的優劣，只有適合的時機點不同，有些運動目標比較適合走大眾路線（例如街頭遊行、選舉、消費抵制、營造輿論壓力等），有些運動目標比較適合精緻路線（例如創生新的學術流派、新媒體、意識抬升、高強度的街頭抗爭、佔領、行動藝術與文化干涉等）

精緻與大眾運動是兩輛反方向行駛的火車，精緻運動認為道不同不相為謀，需要不斷去劃界，排除那些可能會拖纍運動的人，可能是有意搗亂的人，也可能是運動者認為不值得花時間說服的人，精緻運動的目標往往需要很高的溝通紀律（message discipline），換句話說就是對外要口徑一致，不能你說你的我說我的，立場要明確不含糊、幾點訴求清清楚楚。精緻運動的參與者通常相對同質，能夠以共同的思想、生命經驗、結構位置作為論述的基礎，因此論述能夠貼合參與者的經驗。

大眾運動完全相反，認為團結力量大，道不同也要試圖結盟，會盡量把所有潛在支持者都納入運動中。大眾運動也因此會比精緻運動還要能夠影響主流政治世界，可以透過遊行示威、帶輿論風向、選舉等手段達到政治目標，但壞處就是人多嘴雜，很容易出現各種內部矛盾、分裂等，例如很多草創的政黨都會為了極大化支持而納入各種價值矛盾的群體（例如某個黨），也因為參與者的生命經驗迴異，所以比較難去生產一個同時貼合每個人個人經驗的論述。大眾運動往往會使用一些刻意模糊的符號，讓參與者可以把自己特殊的經驗投射上去，例如佔領華爾街時的「九十九趴vs一趴」

我認為，很多關於女性主義的討論，都可以視為女性主義在精緻與大眾運動間的拉扯。舉例來說：男人也是父權體制的受害者（大眾運動的動員），但男人不能是女性主義者（精緻運動的經驗排除），還有像是兵役/約會誰付錢/代理孕母（大眾化的平等論述所無法處理的細緻議題）。不過也有像是跟蹤/性騷擾/性暴力/生理用品，這些議題明確闡述出女性困境的共同經驗，同時有大眾運動的廣度和精緻運動的扎實度和貼合度。

關於女性主義運動策略應然面的討論，我沒什麼資格評論（或許我在實然面也講太多了）。但作為對女性主義感興趣的男人，我覺得我們一直處在一個很特別的位置，被排除在運動的主體之外，為了學習追蹤了各種談性別的帳號，卻時常被地圖砲波及到情緒，有時會比身邊的女性還要更有性別意識，但遇到更有性別意識的女性又會被當成標準異男來教育。那些難過的故事總是要聽，但永遠聽不完，因為永遠有更多要學習，也永遠有更多的故事。

但要說到去做什麼行動，作為運動主體的女性們，能給我們的指引卻很有限，畢竟她們對於男性世界的互動規則也不是很熟悉。這條路需要自己摸索，但摸索的過程又要避免逾越運動主體的界線，還得不斷跟那些或天真或惡意的其他男性劃清界線卻又維持和諧（因為我們是他們少數願意溝通的對象）。